“瑞雪兆丰年啊。” 坊正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投在了面前裹着破旧羊皮袄的老汉身上。 “老闻,酒也喝了,饭也吃了,那件事,也该给个答复了吧?” 老汉不言不语,只顾低头对付手里的羊骨头。坊正的话丢出去没人接,砸在了地上,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老闻?” “答复就是——” 老汉嘴巴蠕动着,呸一声吐出一小块碎骨,砸在桌面上, “不卖。” “……” 坊正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老闻,别犯倔。安节度是咱大唐的将星,护国的名臣,他要买咱坊的这片地来建新宅,是咱们多大的荣典。况且,街坊邻居都已经答应了,就你一个死活不肯挪窝,若是误了期限,安府怪罪下来,你、你这不把大家伙一起拖下浑水了么?” “真是安节度要买?”老汉抬了抬眼皮。 “我是坊正,我的话你还不信么?” “你见过安节度?安节度亲口跟你说的?”老汉话头不停。 “……老闻你糊涂了,安节度是何等人物,日理万机,怎会亲自接见我这种小吏?是安府的常管事代为出面。” “你见过常管事?” “……”坊正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安节度,常管事,扯得好一张虎皮。” 老汉嗤笑一声, “我已经打听过了,分明是常管事那个浮浪侄子,想拿了这块地,向他叔叔摇尾巴献媚,但自己又出不起钱,便借着安府的名头,豪取强夺!” “老闻你尽讲浑话,”坊正脸上挂不住了,“要真有这种事,我是坊正,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街坊们受欺负?再说了,地契买卖双方的画押俱在,何来豪取强夺之言呐。” “十几户街坊,有几家是真心答应的?还不是被吓唬住,为了保全一家老小,咬着牙含着泪,半卖半送了产业?” 骨头在桌子上重重一敲,老汉虎着一张脸, “破皮无赖的下作手腕,我也了解。起先恐吓威逼不成,便是泼粪、堵门、丢炮仗、放狗撕咬、调戏妇女、掷石砸窗……” “安节度是大唐的将星,我儿子却也是大唐的好兵。那群腌臜货色扯来虎皮做大旗,吓得住拖家带口的街坊们,吓不住我这个独居的老头子。请坊正转告那个姓常的浮浪子,想要我家的地,就从我这副老骨头上踩过去!” 掷地有声。 “大正月的,说这种话多不吉利。” 坊正急忙安抚, “你先消消火,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此事咱们改天再聊。来,喝酒。” “改天再聊,也是一样。” 老汉朝坊正一拱手, “谢谢坊正的酒肉,民脂民膏,果然肥美。老头子吃饱喝足,就先回了。” 说罢,老汉裹了裹破旧的羊皮袄,顶着漫天雪花离开饭馆。 坊正盯着老汉的背影,默然了片刻,酒杯突然往桌上狠狠一磕。 “没天理了嘿,不识好歹的老匹夫,不就是有个在安西军中当文书的儿子么?不入品的刀笔吏,狂什么狂!” 坊正神色愠怒,好半晌,却又阴阴一笑。 “不过,拖住老东西这么久,想必常公子那边也完事了吧?” …… “动作麻利些,在姓闻的老东西回来之前,尽早完事。” 闻家门前,簇拥着一群泼皮无赖,手拿钎子凿子锤子,满脸狠厉凶横。 邻居们探头探脑张望,为首的常四只扭头瞟了一眼,便吓得他们纷纷缩回脑袋,紧闭门扉。 “上。” 伴随着话音,常四抬起一脚蹬开屋门,屋里头空无一人,火坑中炭灰尚温。 当着常四的面,泼皮们没有一个偷懒的,争先恐后涌了进去,拿锤子的开始砸墙砸炕,拿钎子的开始凿门凿窗,就像一群猴子上房揭瓦,将整栋屋子拆得零零碎碎。 “头儿,这些锅碗瓢盆……” “砸!” “这些棉衣被褥……” “烧!” “这些粮油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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