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地间最为刺骨之刃。
刺骨并不可怕,“刺心”才令人懔然寒悸。
江南的隆冬鲜有暴雪,今岁却来得既猛且疾。漫天冰霰与骤风飒沓呼啸,似无数玉龙自云中怒嗥翻卷而下,直将湖河掩没,恨不吞山盖地誓难休。
会稽城外数里处,就是驰名天下的山阴道。这条素以“千石竞秀、万壑争流”著称的三古官道,此刻除了一片皑皑之外,早已杳无人踪;唯见一株寒梅殷红点点,于风中凌霜斗雪,纵有铮铮之态,亦难挡弥天之势,不过徒增枉然罢了……
苍茫处一声嘶鸣乍起,骤然打碎了无边无尽的混沌。遥见一个黑点儿由远及近,在飞雪中隐了又现,现了又隐,原是一匹“墨玉狮子”落荒铩羽而来。驭马之人是个狼狈不堪的彪形汉子,浑身上下被冰凌覆盖,想是已在这侵肌裂骨的寒冬中跋涉了许久。几缕散乱的发丝随风抽打着他惊惶到近乎扭曲的脸,时而双腿紧夹马腹,时而扬鞭狠挞马臀,口中催马之声不绝于耳,好似身后有恶鬼索命一般。
倘若天下习武之人目睹此景,定觉这是一件比恶鬼索命还要难以置信的事。盖因这逃命之人威德不凡,乃杭州府天雄门门主,姓郑名直,江湖上有个美号唤作“金爪神鸢”。天雄门是江南武林的名门正派,这位郑门主更是叱咤一方的不世高人。平日里只见他神威凛凛,惩奸荡恶;眼下乾坤倒转,“高人”被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谓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沈、沈二侠,你已追了我三日三夜,便是个铁打的金刚也经受不住。你我不如暂化干戈,万事皆有转圜……”郑直一边控缰疾驰,一边侧首向身后狂喊,也不知说与谁听。嘶声力竭地哀求瞬间被风雪吞噬,显得无助又无力。
“放——屁!那铁打的金刚是个铁疙瘩,怎懂得‘血性’二字?若诸天神佛有眼,看见了那宗暴行,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取下你这恶厮的项上人头!”
缕缕清音宛如鹤唳凤鸣,引吭于天、回荡于地,气震山河,久久不绝。距郑直马后丈许之外,隐约可见一人徒步奔逐,如影随形,只因被马匹、雪色掩盖了行迹,故而难辨其踪。
这是个神情略显桀骜的年轻人,逾弱冠,姿斐然,身材虽有些单薄,容貌却格外英奕,一股锐气于眉眼间流转洋溢,与丧魂荡魄的郑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此人非但气宇不凡,更有三点稀奇之处委实令人咋舌:十冬腊月,周身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盛夏葛衣,是为一奇;胯下无马,仅凭人力追逐神驹三个昼夜而气定神闲,可称二奇;踏雪无痕,奔走间足履与地面悬隔三寸,人似腾空,雪无足印,谓之三奇。
又见他身配四柄宝剑,左右肋下各携一短一长两口利剑,一把重若金杵的巨剑负在背后,一条细如灵蛇的软剑缠于腰间,四剑迥然相异,料是各尽其用。武林中善使双剑之人已然鲜有,集四剑于一身者,当又算得奇中之奇。
却听这“沈二侠”清了清嗓音,朗声叫问:“姓郑的,你既知自己逃了三日三夜,又可曾晓得你我眼下已至何地?”
那郑直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只颤声相应:“纠缠数日,又逢大雪,在下方位难辨,望、望二侠告知。”
“此地乃山阴古道,前方不远就是香炉峰了。”
“大道之巅,一柱青云,炉峰绝顶,皇甫仙君!”
郑直猛然惊呼这四句偈语,似是如梦方醒,旋即悻悻大骂:“沈望舒,你、你竟如此耍弄于我!原来你这几日不过是猫戏老鼠,刻意赶郑某至此,好将我交予尊师发落。皇甫仙君他老人家的武功、才德天下第一,不想教出的弟子却这等狡猾刁钻。你算什么‘悬天双璧’,我看是‘翻天一恶’‘横天一霸’才对!”
“沈望舒”三字正是那沈二侠的名讳。之所以人称“二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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