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幻阵的人会不清楚自己在幻阵吗?
不,他们都明白。
可难的不是辨别幻阵,而是心甘情愿从那里走出来。
就像此刻,耳边有她轻声的哼唱
干戈载戢兮,子琴共执兮;
甲胄生虮兮,花开北寒兮。
江火已经记不清了,有多少个日夜未曾听闻这般动人的歌声了,他只知道,随着时光的拉扯,她的面容于他而言,已经渐渐模糊直到记忆不起。
三百年前,他也曾执拗的认为,自己执著的东西,哪怕山河破碎、乾坤颠倒,也能清楚的记得。
可三百年过去,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胸府间盘踞的只剩下了恨意,至于他们的面孔,真的好淡、好淡。
即便她是最懂他的人,即便她甘心做一柄剑鞘,去收敛他的光芒。
江火拍了拍肩上积下的飞雪,摸了摸腰间熟悉的长剑,这个时候的它还没有挂上那名为落英的剑穗。
“缙歌,前面就到离河剑池了,你的酒要再不喝,可就没机会了。”
她的声音,柔却不媚,清丽却不雍雅,可依旧轻易穿过了万里层云,打动了这七月高阳,换一场千山落雪。
毕竟是天地下最负盛名的歌女,一把嗓唱尽天南地北,哪怕是为唱乐而生的北邑族,也要逊其三分。
只可惜,二十岁以后,她只愿为一个人开嗓。
“缙歌?”
“来了。”江火呼了口气,清净了心下的所有杂念,掀开蓬草入庐。
可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还是愣住了。
绽如星光的双眼,愿意为了他敛去所有神采,弯了又弯,恰如一轮小月,把最美好的笑容展现给他。
三百年前他不懂这笑容的意义,现在懂了。
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能给她什么,哪怕一句承诺。
“看着我做什么?喏,你最喜欢的梅子酒,冬月初采的哦。”她递过来一杯温好的酒盏,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笑道。
江火接过酒,低下头抿了一口,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与我同行了这么些险地,你后悔过吗?”
女子收拾碳炉的双手微停,皱眉问道“缙歌?”
好看的眉头之所以皱起,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解,而是因为眼前的青年,皱了眉头。
“缙歌,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眼前这个青年所信的,只有他的剑,所惦念的也只有他的剑,那柄剑可以让他不避祸福、不俱任何一条路。
可现在,她看到了一丝犹豫。
但她不忍心把为难的话留给他说,也不想让他费心思去回答她的疑问,所以她很快笑了,说道“有什么后悔,我看过了这天下最美的风景,那是多少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而且,还能陪在你身边。
不过这最后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她知道缙歌的目光,只会停留在手中的剑上。
“从未后悔。”
她再次强调。
“是吗?”
江火记着她的笑容,望着浅色的酒液,此刻却好似伸出了无数根指节,拉扯着他去往了另一个泥沼。
当、当、
还未等他睁眼,耳边就响起了阵阵钟鸣,那是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声影,裹挟着仇恨,支撑着他一次次从退无可退的深渊中爬出。
祈神钟。
那这里……就是渊暮山深处的遗族腹地了。
他跌坐在地上,此刻这荒芜的大地间,盛开了无数诡丽的花朵,泛着猩红色生在无数骸骨之上。
那些骸骨是他的同门、他的长辈、他的袍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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