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垂着头,独自拖拽着脚步走在景观奇异的荒原上。说是荒原也不近准确,可总不能叫这种东西城市。天空中鲜红色的月亮映着青年惨白到透明的下半张脸。
那是一张面无血色的脸。除了那张微微发抖的淡色嘴巴外,他的五官如何我们无从得知。青年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兜帽严严实实遮住脑袋,只遗漏了几缕深红棕色的发丝。青年总在别人说他有棕发或是红发的时候小声抗议,说这是赭石色,是棕色加红色。
可是他现在再不能跟任何人较真了。
青年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他觉得累,而是因为他看不到继续行走的意义。他的右脚腕上拴着一圈又黑又粗的金属链,链子的另一端连着一块长方体的黑色金属,十分刺眼。他的同伴们也遭到了如此待遇。
在鬼城,鬼是不能飞的,但房子可以。
这座城市就叫做鬼城。青年觉得这个名字太直白了。他更喜欢“逝者之城”、“亡灵之城”或者“来生之城”等等诸如此类的含蓄表达。可是鬼城这个名字就是要提醒他,他和他身边游荡的许许多多人形物体一样,是一只鬼。
就算是鬼,也必须有序地管理起来才行。亡魂们在鬼城游荡,直到找到属于自己门户的那一刻为止,都要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愚蠢地拖着脚步行走。他们一刻不下定进入来世的决心,就一刻不能往生。而投胎去哪里也是有讲究的:长生种的成员变数很少,普通人能挤破头钻进去的不多,但总体要看灵魂的力量、属性和纯度。具体的往生标准谁也不清楚,只不过是各自漠然地进入属于自己的空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罢了。
青年身边有一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鬼,缩着身子坐在地上摇晃自己,摇了好一会儿。青年刚刚来到这里时她就在这儿,只不过那时她一个人坐在她的金属块儿上,用哀伤的嗓音唱一首青年从没有听过的短歌。现在,她的面前,一片淡淡的光芒突然氤氲开来。小姑娘鬼露出惨兮兮地微笑,向光芒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随后光芒很快散去。
而还在这里游荡的许许多多亡灵都还没有下定抛弃一切的决心。他们这一世的记忆将随着往生而消失,也就是说,他们经历过的所有都会灰飞烟灭。于是有不少亡魂选择在最后的时间里席地而坐,从头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想一想爱过的人和去过的地方。
青年的情况不是这样。他想走,想得不得了。他确定他已经下定了百分之百的决心。可是不管他怎么用意志力想象属于他的光芒门户,他的面前始终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必须尽快摆脱那个人的诅咒才行。那句话是那么高高在上、令人心碎:
“你这琥珀色眼睛的恶魔。”
他一想起这句话,就不禁要抬头仰望天空。不论在哪里,天空都是美丽的。可是鬼城的天空不同。这里除了一轮血色的月亮以外什么也没有,但也不是夜空的漆黑,而是一种虚无的、翻滚的、雾蒙蒙的深灰色。青年不认为那东西是云。
而那片奇特的天空之下是数不清的房屋。鬼城的亡魂都被链子和金属拴在地上,可鬼城的官兵、王公贵族以及生者世界里常来拜访的高层人物都有他们自己的小房子,漂浮在空中。它们的高度并不是很统一,就像被海浪裹挟的海草、沙粒、矿泉水瓶等等杂物一样,有节奏地在青年的头顶一起一伏。
一般来讲很少有房屋会下降到亡魂可以够到的高度,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家里闹鬼——就算是每天都能见到的熟悉的鬼也不行。可是,离青年最近的一桩小房子居然离地面只有不到两米,青年一伸手就抓得着。
青年在犹豫。他蛮好奇屋子里面是什么,可是又很难为自己的好奇找到原因。按理说,他应该已经无欲无求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他最后的愿望恰好就是看看鬼城的漂浮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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